卫挺生走进在他在证券交易所办公室的时候,比平时要晚了很多。
但是脸上已经看不到前几天那种没有睡醒的憔悴,但眼珠子却透亮,看上去像是鸦片鬼过足了瘾一样。反而像是一下子找回来了那个雷厉风行的清教徒一样的‘假洋鬼’做派。

刚坐下,秘书就将早晨第一杯咖啡和报纸,放在了靠窗的茶几上。

一如往常的坐在沙发里,初略的看了一眼报纸的头版头条,并没有动咖啡。

按照这段时间的作息,他会躺在沙发上稍微眯一会儿。毕竟成天办宴会,又不能休息,身体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不趁着早上时间不多,乘机多睡一会儿,一整天都别想打起精神来。

正悄悄准备带上办公室门的秘书,却吃惊的发现,他的老板并没有睡觉,反而喝了一口咖啡,并叫住了他:“打电话给财务主管,证券部主任,还有其他理事会成员,十点钟,在第一会议室开会。”

“卫总,您不睡一会儿吗?现在还早。”

秘书吃惊之下,问出了一个作为秘书不该问的问题,卫挺生的眉头立刻皱起来,眼神冷冷的在秘书惊惶的脸上扫过,轻描淡写的说:“这次我原谅你,有下一次,自己去财务结账。”

“抱歉,卫总,保证不会发生了。”

“你去忙吧!记得把今天的议程给我带来,我马上要看。”

秘书轻轻的关上办公室的门,额头已经密密麻麻的渗出了一头的细汗。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暗道:“那个不近人情的‘法海’又回来了。”

这段时间,卫挺生的改变他们这些周围的职员都是看在眼里的,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用肉眼可辨的速度,卫挺生正在上海滩这座大染缸里飞快的腐蚀着。

“以后交易所不允许在宴会厅里举办舞会,更不允许请舞女来……”

“卫总。今天的呢?”

卫挺生冷冷的看了一眼秘书期望的眼神,毫不留情的说:“取消。”

“还有,交易所管理大楼内部,不允许来公司以外的人。尤其是舞女。资料储存室内进出,必须要有交易所资料管理员身份,或者我和其他理事会成员一半以上签署的通行证。”

“交易所职员不允许投资交易所流通的股票,一旦发现,辞退。”

“散步交易信息的员工,不管职务高低,一律开除!”

……

一连串的规章制度,卫挺生说起来倒是非常溜,可秘书不由的露出了一张苦瓜脸。破坏规矩的人是他,重新想起来的也是他。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不过他也相信,即便有无休止的加班,几乎苛刻的工作环境,让人窒息的压力,还是不会有人会想着辞职。因为。这里的薪水是整个上海滩最高的,甚至超过洋行和外国银行。

看着秘书失魂落魄的走出办公室,卫挺生呵呵一乐,心说:“这帮小子,也该收收心了。”

等到安排好一整天的工作,卫挺生这才有时间享受一口香浓的咖啡,不过已经有点凉了。但他却丝毫不在意。靠着沙发,仰头看着天板,卫挺生这才想起昨天和王学谦分别时候,对方说的一段话:

“……在这个世界,变革伴随着流血,这在历史之中已经数不胜数。但作为一个变革者,绝对不能因为流血了,而放弃自己的信念。更不应该变革需要流血,而肆无忌惮的制造毫无必要的流血……”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很赞同王学谦说道这段话。

他已经不是燕京教育部官场里那个郁郁不得志。因为不会拍马屁,而不受待见的小官僚。

也不是官场失意,躲在南京筹备大学,想着无法成为良臣,为社稷分忧解难。做一个纯粹的教育工作者,也能够最大限度的将一身所学,为这个社会服务。

当然,那些年轻时候想着强国的梦醒,就该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之中。

可是王学谦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一个用所学造就一个新世界的机会。而这个领域就是金融,在哈佛经济系,纽约华尔街,见识过资本主义国家成熟的金融体制之后,早就一个梦想藏在心里,如果民国的银行能够联合起来,分销国家层面发行的债券,用强大的财力推动国内工业的前进,也是一条非常不错的道路。

证券业的这次金融风暴,只不过是给银行业提一个醒。

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无法聚拢起来,拧成一股绳,对抗列强的资本侵略,还谈什么民族独立,国家富强。虽然梦想比较遥远,但卫挺生却看到了希望,王学谦在浙江办的事业,正是他所期待的,这在以前不敢想的。

卫挺生完全有理由相信,有这么贼的一个朋友,在眼下势力林立的多事之秋,想要办成一点事情,应该不会太难。

再说了,这宁波的地方军队也训练了几个月,担任只会官的还是他们的老朋友温应星,手握兵权,又有财力支撑,即便将来无法统一国家,成为一方大大势力那是闭着眼睛就能办到的事。

有了地盘,有了百姓,他们这些不得志的留美生,难道还用担心没有用武之地?

想到这些,好卫挺生的嘴角就忍不住流露出一种得意的微笑,似乎明天触手可及。

了一刻钟,将几份主要的报纸都浏览过后,卫挺生埋头开始批阅这些日子挤压下来的文件,还真不少。但他却从文件中看到不少管理上的混乱,好在这种混乱还没有出大叉子,不然他难持其咎。一边等待秘书到开会的时间来叫他。

当他正在看一份调查报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竟然没有敲响,就被推开了。

卫挺生埋着脑袋,将注意力都放在文件上,但已经拧成川字的眉头,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抬头看了一眼他放在办公桌上的手表。距离开会的时间还有足足半个小时。

不过这个时间点,股市早就开盘。

估计大厅里已经是热闹非凡,物品交易所在昨天出了问题,但是对于证券交易所来说。还是正午的阳光,炙热中带着疯狂的火热。

“出去!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要是再没有眼力界,下班前去财务结账。”

“哎呦,一大早的,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逮谁就跟谁龇牙啊!”

卫挺生这才抬起头,发现站在面前正是他那个手足无措的秘书,不过这显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本来不打算露面的王学谦。竟然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子高,你怎么来了?”

王学谦笑道:“多新鲜啊!我就不能来你这里串串门啊!”

即便是客气话也好,气话也罢,这个证券交易所内,王学谦可是占有绝对控股权的。就连卫挺生的秘书都知道。王学谦是其中不小的股东,只是不清楚王学谦在董事会的具体角色是什么而已。

“王先生,您的咖啡。”

“辛苦了。”王学谦点点头,目光却盯着卫挺生看着,似乎没有打算转移的念头。

“子高,你不是不打算过来了吗?怎么,突然又过来了。”卫挺生诧异道。

“怕我来抢你的风头?”王学谦意味深长道。

“这个风头你愿意出就出。我可没有丝毫想要出风头的念头。”卫挺生苦笑道,确实如此,正如王学谦昨天提醒他的那样,卫挺生也开始感觉出门有些不安全,需要考虑招保镖了。

风口浪尖上,招人恨的风头。他可不想出。

不过,王学谦随即说明了他的来意,接触了卫挺生的疑虑:“一来呢?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保镖,我给你帮你找一两个。二来,我担心今天的理事会的会场上。你可能压不下来。”

卫挺生苦笑道:“子高,难得你会为我考虑,我就是有点纳闷,你这是心疼我呢?还是质疑我的能力?”

王学谦佯装生气的站起来,甩了甩袖子说:“不识好人心,好吧,我走行了吧?”

“别别别,哥哥我嘴欠,我错了,这总行了吧!”

卫挺生当然明白,他虽然是整个交易所的掌门人,但他仅有的那点管理股,只能分红的股份,真要在理事会上有人反对他的决定,到时候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是王学谦坐镇其中,就不一样了,毕竟所有的小股东的股份加起来,都没有王学谦的多,而王学谦的股份更是超过50%,拥有决定权。

“老范,你知道卫挺生这么匆匆忙忙的叫我们来,到底是什么事?”

“我也是一头雾水。”范季美皱着眉头说。

孙铁卿捂着额头,昨晚上喝的太多,现在他脑袋还死沉死沉的像是要裂开一样疼痛难忍:“管他呢?估计是好事。”

“你们想这么多干什么,有钱赚,我就自足了。这次已经是意外了,不过继续这样挣下去,我也有些不安心。” 张文焕倒是一副知足常乐的表情,似乎他心里也有打算似的。

“哎哎,都别说了,来了,来了。”

说话间,卫挺生的脚步声就从走廊上传来,随后他的秘书将会议室的大门拉开了,卫挺生脸上笑意盈盈的对众人点头,不过让人诧异的是,他并没有坐下。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王先生,您这么来了?”

王学谦故意扭头看了一眼会议室的铭牌,似乎费劲的想了想,不解道:“哎呀,我走错门了?”

范季美对他这个在圣约翰的校友,是又敬又怕,连连摆手道:“王先生说笑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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