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三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几个月前匆匆一瞥,永三并没有感觉到家乡带给自己的滋味,或者是心结散去隐入心底,或者是告别临海都市、告别复杂之后的解脱,永三此时有些压抑不住的惊喜,家乡,离开你很久了,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才是我的根,这里有我永远无法割舍,时刻牵挂着我的人。永三看着变化的小城,品味着归乡的心情。
永三按地址找到了已经搬迁的家,这里远离城市,是个城市边缘的村庄,看着眼前的土路,永三忽然有点想逃避的感觉。这里很陌生,与自己记忆里成长起来的家完全不同,永三心里隐隐的有些担心,自己出了事后被押回部队,连家人最后一面都没见。只是离开部队的前夕才收到了一封家里的来信,信很短,只说了新家的地址,连个电话都没留。永三心里感到一阵内疚,如果不是这次事情触发了自己归乡的念头,可能自己永远都不会想起家人现在过的怎么样。

一扇破败的木门,永三久久没有出声,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永三伸出手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人与永三四目相对,这人正是永三的亲大哥陈永强,二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陈永强的目光先是泛起一抹惊喜,但很快就黯淡下来,最了一句平淡陌生的问候,“你回来了。”

距离,永三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距离感,令人不知所措,令人感到一种心酸。“恩,大哥,我回来了。”两人不冷不热的尴尬的站在门口,彼此都说不出话。

仿佛过了很久,永三的大哥永强才想起来应该让永三进屋的,“进来吧。”说完,自己先扭头退回了门里。

三间平房,一个不大的院子,左侧是厨房,右侧顶头是一个很小的茅房。永三看着这个陌生的家,猛然想起来这里太冷清了点,自己的两个最重要的亲人,爸爸和妈妈呢?

“大哥,爸和妈呢?”永三开口问到。

陈永强脸sè突然难看起来,站在堂屋的门口,也不进去也不抬头,毫无生气。永三开始意识到不对,猛的冲过来拉住永强,“说话啊?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说话啊。”永三猛烈的摇着自己的大哥,陈永强忽然抬起了头,那目光中带着一股浓烈的恨意,永三被惊的放开了双手。陈永强盯着永三看了会,表情复杂,像是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忽然永强上前推开了堂屋的门。

屋子里面很yīn暗,阳光透过打开的屋门斜shè在屋内的土地上,永三顺着被推开的屋门向屋内看去,只见正对屋门的墙壁前放着一张木桌,上面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前摆着几个碟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相片上的人穿着中山装,表情很严肃,一双眼睛正视着前方。永三看着相片中的人,看着相片中人的眼睛,一张嘴巴张的大大的,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像是跳进去了一只蛤蟆。

永三木然的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大哥,眼神中带着巨大的疑惑,但他没有得到回答。陈永强正低着头在哽咽着哭泣。

相片中的人正是陈永三和陈永强的父亲,永三出了事情后被jǐng局关押的时候,一辈子老实本分的老陈吓坏了,但那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不能看着儿子蹲在里面。明知道惹上的是谁,也明知道对方的态度,老陈还是到处奔跑求助自己认为能帮上忙的关系。现实很残酷,所有人都对老陈划清了界限。冷漠、羞辱、恐吓,甚至有人借此机会大张旗鼓的表明自己的决心,当着众多的人侮辱老陈。认认真真干了一辈子工作的老陈被单位分流裁撤。亲戚朋友躲到千里之外,不管这是不是高干的示意,结局都是一样的,世态炎凉本就如此。

求人无路的老陈连探视,看一眼儿子的机会都没得到,那是怎样一种绝望,怎样一种心情,老陈在回家的路上突发脑溢血猝死。不曾留下一句话。

永三听完大哥永强的叙述,再次愧疚的痛哭起来,跪在父亲的灵相前,头如捣蒜,一声声痛彻人心的磕头声,一滴滴懊悔的眼泪,鲜血涂满了灵相前的土地,涂红了永三的眼睛。

“父亲走后,妈就垮了,jīng神和身体都很差。后来我得知部队把你押走了,打听了几次都没消息,父亲的丧事和母亲的身体都要我cāo心,也就没再打听你。我在单位也呆不下去了,就辞了职,原来的家也住不下去了,就搬到了这里。后来知道了部队对你的处理结果,心想不管怎样,你人总归没事。那家人也放出了风声,说不想再见到你,我一合计,如果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了你,你铁定要回来,我不想把这事搞的再复杂了,我一个人能顶住,何必再连累上你。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什么程度。”

天已经黑了下来,陈永强两兄弟瘫坐在屋内黑暗的角落里,永三听着大哥的话,一个声音都没有。他明白了大哥那带着恨意的目光。同时他也明白,大哥在维护着自己。那恨只来自丧失理智的时候,或者是黑暗中,或者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内心里。此时永三看不清大哥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平淡的声音。永三能听出其中的无奈和愤恨,“我错了,我给这个家都带来了什么?灾难、绝望。”永三强烈的恨着自己,恨的只想拿把军刺捅进自己的心窝。但现在还不能,还有事情要解决。

“妈呢?”永三问。

“这两天病严重了,在医院。我没了工作,要去打零工,没太多时间照顾妈,刚才出门就是要去医院,没想到你回来了。”

“那妈一个人在医院?”

“不是,文娟在医院照顾妈。”陈永强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阵绞痛。

永三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大哥以前给自己的来信中提到过,这是自己未来的嫂子,如果没这件事,好像他们商量着今年就要结婚了。可现在因为自己,哎,永三心中又是一痛。

“你们还好吧!”永三问。

“哎,”陈永强一声长叹,叹得如此心酸无奈。“既然你回来了,你的xìng格我了解,索xìng对你全说了吧,出了这事,文娟的家人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也能理解,可文娟不管,说实话我也不想拖累文娟,她是个好女孩。说了几次,她一直反对,妈一直时时续续的病着,我没时间照顾妈,文娟就去了,我们现在就这样拖着。哎。”陈永强以叹息开始,以叹息结束。

“大哥,难为你了。都是我不好。”永三虽然知道这话很无用,但还是忍不住的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心里没有得到一丝松懈,反而更难受了。

黑暗中一只手按在了永三的肩膀,用力的捏了捏。“走吧,回医院看看妈,虽然我把你没事的事情给妈说了后,她再也不提起你,但我知道,她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你。这次如果你没回来,也许就见不上妈了。”说到这里,陈永强声音又哽咽起来,但他强忍住大步走出了房门。

永强和永三两个人走了好远才拦到车,刚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永强的对象文娟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永强立刻迎了上去,“怎么了?文娟怎么了?”

文娟捂着嘴,眼里的泪水溢满了脸庞,身体轻轻颤抖着。永强和永三开始明白那个最不愿看到,最害怕等到的结果来了。

“医生让准备准备,估计就是今晚了。”文娟颤抖着,哽咽着。

“现在妈怎么样?”

“刚打了镇静,现在睡着了。我,我,我去拿妈走的时候穿的衣服。”文娟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永强永三两人早已飞跑进医院。

病床上睡着的人形容憔悴,脸上的皮肤塌陷着,眉头收缩到一起,与这张脸相比,口鼻上的呼吸器显得很大,整张脸都几乎被罩住。永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如刀割,这就是自己的妈妈,最疼爱自己的妈妈,总爱夸自己懂事的妈妈。“我都干了什么。”永三泪流满面,缓缓跪倒在病床前,伸出手扶上那犹如干柴树枝一样的手,这只曾经抚摸自己额头,为自己穿衣叠被,牵着自己走向校园的手,这只给自己温暖和鼓励伴着自己长大的手,此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活力,jīng神的折磨和身体的病痛带走了她。

“妈妈。”

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很明,很亮,像是妈妈的手抚摸着永三的脸庞。病床上的人忽然慢慢睁开了眼睛,永三立刻扑到了眼前,一只枯瘦的手摘下了呼吸器,看着眼前的永三,微微的笑了,抚摸着永三的额头。

“妈妈。”永三轻声的呼喊着,眼泪无声的滑落,仿佛怕惊走了这梦呓般的时刻。

“哭什么?妈妈的永三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哭呢。”声音轻柔飘零,像是哄劝还未长大的孩子。

永三借着月光看见妈妈的脸颊上一阵红晕,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妈妈要走了,你爸爸一个人走的急,在那边寂寞。妈要去陪他,没我不行。”

永三失声哭了起来,永强和文娟在走廊听见声音推门进来,一看情景什么都明白了。

最后的回光返照,最后的时刻,神智已经模糊,但她依然在说着妈妈对孩子最想说的话。

“妈走了,你们平平安安的好好过rì子。”目光深深的看着永强、永三、文娟,仿佛要看进心里,印在脑海,带去那个未知的世界。

眼睛缓缓的闭拢,嘴唇嗫嚅着闭上,好像还有很多话没对自己的孩子叮嘱,又好像已经说了很多。那枯瘦的手无声的滑落、散开,再也没有一丝的束缚。

远去,远去。月光依旧皎洁,风好像刚刚轻轻的吹过,带走了什么。永三空洞的眼神在痴迷,什么也没有,再也抓不到。远去,远去,渐归寂静,万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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