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迷雾笼罩着大明湖。
大明湖沏的秋色永远是那么美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尤其是有雾的时候美得就像是孩子们梦中的图画。

沈璧君的梳妆楼就在湖畔只要一推开窗子满湖秋色就已入怀甚至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也懂得领略这总是带着萧瑟凄凉的湖上秋色这是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忘不了的。

所以她出嫁之后还是常常回到这里来。

她每次回来快到家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从车窗中探出头去只要一望见那小小的梳枚楼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温馨之感。

但现在梳妆楼已没有了。

梳妆楼旁那—片整齐的屋脊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古老的、巨大的、美丽的仿佛永远不会毁灭的沈家庄。现在竟已真的变成了瓦砾!

那两扇用橡木做成的、今年刚新漆的大门已变成了两块焦水似乎还在冒着一缕缕残烟。

沈璧君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就像这烟、这雾轻飘飘的全没有依靠仿佛随时都可能在风中消失。

这是谁放的火?

庄子里的人呢?难道已全遭了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

沈璧君没有哭号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她似已完全麻木。

然后她眼前渐渐泛起了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那满头苍苍白那带着三分威严和七分慈爱的笑容……。

“难道连她老人家都已不在了么?”

沈璧君忽然向前冲了出去。

她已忘了她受伤的脚忘了疼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那店伙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

她的人已冲过去倒在瓦砾中。

直到她身子触及这些冰冷的瓦砾她才真的接受了这残酷而可怕的事实。

她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

那店伙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满怀同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过了很久才嗫嚅着道:“事已如此我看姑娘不如还是先回小店去吧!无论怎么样先和那位相公商量商量也好。”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其实那位相公并不是个坏人他不肯送姑娘回来也许就是怕姑娘见到这情况伤心。”

这些话他不说还好说了沈璧君哭得更伤心。

不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她已经够痛苦了一想起他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抛在地上用力踩得粉碎。

“连店伙计都相信他都能了解他的苦心而我……我受了他那么多好处反而不信任他反而骂他。”

她只希望自己永还没有说过那些恶毒的话。

现在萧十一郎当然不会来。

现在来的人不是萧十一郎。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几声。

那店伙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几声咳嗽就在他背后出来的但他却绝末听到有人过来的脚步声咳嗽的人仿佛忽然间就从迷雾中出现了。

夜深雾重怎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

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瞧瞧却又实在不敢他生怕一回头瞧见的是个已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火窟新鬼。

只听沈璧君道:“两位是什么人?”

她哭声不知何时已停止而且已站了起来一双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瞪着那店伙计的背后。

他再也想不到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刻非但全无惧色而且神色平静谁也看不出她方才痛哭过一场。

却不知沈璧君本极自持从不愿在旁人面前流泪方才她痛哭失声一来固然因为悲痛欲绝再来也是因为根本未将这店伙计当作个人——店伙计车夫、丫头。……虽也都是人却常常会被别人忽略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往往会在无心中听到许多别人听不到的秘密。

聪明人要打听秘密先会找他们。

对他们说来“秘密”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外快”。

只听那人又低低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瞧姑娘在此凭吊莫非是和‘金针沈家’有什么关系?”

这人说话轻言细语平心静气显见得是个涵养极好的沈璧君迟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姓沈。”

那人道:“姑娘和沈太君是怎么样个称呼?”

沈璧君道:“她老人家是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嘴。

经过这几天的事后她多少已经懂得些江湖人心之险恶也学会了“逢人只说三分话话到嘴边留几句”。

这两人来历不明行踪诡异她又重伤末愈武功十成中只剩下的还不到两成怎能不多加小心。

那人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下文才缓缓接着道:“始娘莫非就是连夫人?”

沈璧君沉吟着道:“我方才已请教过两位的名姓两位为何不肯说呢?”

她自觉这句话说得已十分机敏得体却不知这么样—问就已无异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笑了笑道:“果然是连夫人请恕在下失礼。”

这句话未说完那店伙已看到两个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壮—瘦。

高的一人身体雄壮面如锅底手里倒提着柄比他身子还长三尺的大铁枪枪头红缨闪动看来当真是威风凛凛。

矮的一人瘦小枯干面色蜡黄不病时也带着三分病容用的是一双极少见的兵刃连沈璧君都叫不出名字。

这两人衣着本极讲究但此刻衣服已起了皱而且沾着点点污泥水渍像是已有好几天未曾脱下来过了。

两人一走出来就向沈璧君恭身一揖礼数甚是恭敬。

沈璧君也立刻裣衽还礼但眼睛却盯在他们身上道:“两位是……”

矮小的一个抢先道:“在下雷满堂是太湖来的。”

他未开口时任何人都以为方才说话的人一定不是他谁知他开口竟是声如洪钟仿佛将别人都当作聋子。

高大的一人接道:“在下姓龙名光草字一闪夫人多指教。”

这人身材虽然魁伟面貌虽然粗暴说起话来反而温文尔雅完全和他的人两回事。

那店伙看得眼睛直只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对极了。

沈璧君展颜道:“原来是雷大侠和龙二侠……”

原来这雷满堂和龙一闪情逾骨肉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江湖人称他俩为“雷电双神”。

“太湖雷神”雷满堂善使一双“雷公凿”招式精奇无论水里6上都可运转如意而且天生神力惊人可说有万夫不挡之勇龙光号称一闪自然是轻功绝高。两人雄踞太湖侠名远播雷满堂虽然性如烈火但急公仗义在江湖中更是一等一的好汉。

沈璧君虽未见过他们却也久已耳闻如今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心神稍定面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

但这笑容一闪即隐那彭鹏飞和柳永南不是也有侠义之名但做的事却连禽兽都还不如。

想到这里她哪里还笑得出来。

龙一闪躬身道:“在下等贱名何足挂齿‘侠’之一字更是万万担当不起。”

沈璧君勉强笑了笑道:“这两位远从太湖而来却不知有何要务?”

龙一闪叹了口气道:“在下等本是专程赶来给大夫人拜寿的却不料……竟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一步”这五个字听在沈璧君耳里当真宛如半空中打下个霹雷震散了她的魂魄。

她本来想问问他们沈大夫人是否也遇难?

可是她又怎敢问出口来。

雷满堂道:“我等是两天前来的。”

这句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他却已停住了嘴只因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不必要的话他一向很少说。

沈璧君强忍住悲痛问道:“两天前……。那时这里莫非已经……”

龙一闪黯然点头道:“我兄弟来的时候此间已起火而且死伤满地只恨我兄弟来迟一步纵然用尽全力也未能将这场火扑灭。”

他垂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水痕污渍显见得就是在救火时沾染的而且已有两日不眼不休所以连衣服都未曾更换。

那“死伤满地”四个字实在令沈璧君听得又是愤怒、又是心酸但既然有“伤者”就必定还有活口。

她心里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抢先问道:“却不知受伤的是哪些人?”

龙一闪道:“当时‘鲁东四义’恰巧都在府上作客大侠、三侠已不幸遇难二侠和四侠也已身负重伤。”

“鲁东四义”也姓沈本是金针沈家的远亲每年沈太君的寿辰这兄弟四人必备重礼准时而来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也迟了竟赶上了这一场大难武功最强的大侠沈天松竟遭了毒手。

这兄弟四人沈璧君非但认得而且很熟。

她咬了咬樱唇再追问道:“除了沈二侠和沈四侠外还有谁受了伤?”

龙一闪缓缓摇了摇头叹道:“除了他两位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说得虽然好像是“再也没别人负伤”其实意思却很明显地是说“再也没有别人活着”。

沈璧君再也忍不住了嘎声道:“我那祖……祖……。”

话未说完一跤跌在地上。

龙一闻道:“沈天菊与沈天竹就在那边船上夫人何妨也到那边船上去歇着再从长计议。”

湖岩边果然可以隐约望见—艘船影。

沈璧君跟瞧着远方缓缓点了点头。

龙一闪道:“夫人自己是否还能行走?”

沈璧君望着自己的腿长长叹息了一声。

雷满堂忽然道:“在下今年已近六十了夫人若不嫌冒昧就由在下携夫人前往如何?”

沈璧君忽然道:“且慢。”

她声音虽弱但却自有—种威严。

雷满堂不由自主停住了脚瞪着眼睛像是觉得很奇怪。

沈璧君咬着嘴唇慢慢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真的在那船上?”

雷满堂蜡黄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忽道:“夫人莫非信不过我兄弟?”

沈璧君讷讷道:“我……我只是……”

她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对别人不信任实在是件很无礼的事若非连遭惨变她是死也不肯做出这种事来的。

龙一闪淡淡一笑道:“夫人身遭惨变小心谨慎些也本是应该的何况夫人从来就不认得我兄弟俩。”

他这几句话说虽客气话中却已有刺。

沈璧君红着脸叹道:“我……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的伤重不重?是否可以说话?”

雷满堂沉着脸道:“既然还未死怎会不能开口说话?”

龙一闪叹道:“沈四侠两天来一直未曾合过眼也一直未曾闭过眼他嘴里一直翻来覆去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谁的名字?”

龙一闪道:“自然是那凶手的名字。”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字字问道:“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

这四个字说得虽然那么轻、那么慢但语声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那店伙听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雷满堂冷冷道:“夫人既不信任我兄弟在下纵然说出那凶手是谁夫人也未必相信不如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

龙一闪笑了笑接着道:“此间四下无人夫人到了船上也许还可放心些。”

他的人看来虽粗鲁说话却极厉害。

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在说:“这里四下无人我们若对你有什么恶意在这里也是一样根本不必等到那船上去。”

沈璧君就算再不懂事这句话她总是懂的莫说她现在已对这二人没有怀疑之心就算有也无法再拒绝这番好心。

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又怎敢劳动两位呢?”

雷满堂“哼”了一声将“雷公凿”往腰上一插忽然转身走到那马车前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扳已将整个车厢都拆开了。

拉车的马惊嘶一声就向前奔出。

雷满堂一只手抓起一块木板一只手挽住了车轮那匹马空自踢腿挣扎却再也奔不出半步。

那店伙瞧得吐出了舌头哪里还能缩得回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矮小枯瘦、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

沈璧君也瞧得暗暗吃惊只见雷满堂已提着那块木板走过来往她面前一放板着脸道:“夫人就以这木板为轿让我兄弟抬去如何?”

这人如此神力此刻只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将沈璧君打倒但他却还是忍住了气为沈璧君设想如此周到。

沈璧君此刻非但再无丝毫怀疑之意反而觉得方才实在对他们太无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她觉得这世上好人毕竟还是很多的。

船并不大本是游湖用的。

船舱中的布置自然也很干净左右两边都有张很舒服的软橱此刻软榻上各躺着一个人。

左面的一个脸色灰白正闭着眼不住呻吟身上盖着床丝被沈璧君也看不出他伤在哪里。

但这人正是“鲁东四义”中的二义土沈天竹却是再无疑问的。右面的一人脸上更无血色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地瞪着舱顶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七个字:“萧十一郎你好狠……萧十一郎你好狠……”

语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惊惧之意。

沈璧君坐在那里一遍遍地听着那温柔而美丽的容颜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她咬着牙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与沈天菊的呓语互相呼应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雷满堂恨恨道:“萧十一郎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夫人不会放过咱们也绝不容他逍遥法外!”

他说话的声音响亮但沈璧君却似连一个字都未听到。

她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嘴里不住在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句话:“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龙一闪忽然间向雷满堂打了个眼色身形一闪人已到了船舱外此人身材虽高大但轻功之高的确不愧“一闪”两字。过了半晌就听到湖岩上传来一声惨呼。惨呼声竟似那店伙出来的呼声尖锐而短促显然他刚呼出来就已被人扼住了咽喉。雷满堂皱了皱眉缓缓的了起来推开船舱。但见人影一闪龙一闪已掠上船头。雷满堂轻叱道:“跟你来的是什么人?”

龙一闪道:“哪有什么人?你莫非眼花了吗?”

他嘴里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他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双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就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三尺正冷冷盯着他。

龙一阀轻功极高。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身手但这人跟他身后他竟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雷满堂面上也变了颜色一甩腰巳将一双击打人穴位的精钢雷公凿拉在手里大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这一声大喝更是声如霹雷震得桌上的茶盘里的茶水都泼了出来。

沈璧君也不禁被这喝声所动缓缓转过了目光。

只见龙一阀一步步退入了船舱面上充满了惊骇之意右手虽已拉住了腰带上软剑的剑柄却始终未敢拔出来。

一个人就像是影了般贴住了他他退一步这人跟着进一步一双利刃般锐利的眼睛始终冷冷地盯着他的脸。

只见这人年纪并不大却已有了胡子腰带上斜插着一柄短刀手里还捧着一个人的尸体。

雷满堂忽道:“老二你还不出手!”

龙一闻牙齿打战一柄剑竟还是不敢拔出来。

这人手里捧着个死人还能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全令他不察觉轻功之高实在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别人身在局外也还罢了只有龙一闪自己才能体会到这人轻功的可怕此刻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哪里还能拔出剑来。

雷满堂跺了跺脚欺身而上。

突听沈璧君大声道:“且慢这人是我的朋友……。”

她本想不到跟着龙一闪进来的竟是那个眼睛大大的人此刻骤然见到他当真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雷满堂怔了怔身形终于还是停住。

龙一闪又后退了几步“噗”地坐到椅上。

萧十一郎再也不瞧他一眼缓缓走过来将手里捧着的尸体放下一双眼睛竟似再也舍不得离开沈璧君的脸。

沈璧君又惊又喜忍不住站了起来道:“你……你怎么会来的?”

她身子刚站起又要跌倒。

萧十一郎扶住了她凄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会来的。”

这句话说得虽冷冷淡淡但其中的真意沈璧君自然知道。

“我虽然冤枉了他虽然骂了他但他对我还是放心不下……”

沈璧君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不敢再想下去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温馨之意方才已变得可怕的一张脸此刻又变得温柔起来。

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她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红晕看起来更是说不出的动人说不出的美丽。

雷满堂和龙一闪面面相觑似已都看得呆了。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连夫人素来贞淑端庄怎会对他如此亲密?

沈璧君终于慢慢地垂下了头过了半晌她忽然又出一声惊呼道:“是他?……是谁杀了他?”

她这才现前十一郎捧进来的尸体竟是陪她来的店伙。

这人只不过是个善良而平凡的小人物。绝不会牵涉到江湖仇杀内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了目光。

沈璧君随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就见到了龙一闪苍白的脸。

沈璧君失声道:“你杀了他?为什么?”

龙—闪干咳了两声道:“这位兄台既是夫人的朋友在下也不便说什么了!只不过杀他的人。绝不是我。”

他武功虽不见高明说话却真厉害得很。

沈续君果然不由自主瞧了萧十一郎—眼道“究竟是谁杀了他?”

雷满堂厉声道:“我二弟既然说没有杀他就是没有杀他‘雷电双神’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从来不说傻话。”

龙一闪淡淡道:“我兄弟是否说谎的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大哥又何必再说。”

雷满堂道:“我二弟既未杀他杀他的人是谁夫人还不明白么?”

沈缝君眼晴盯着萧十一郎道:“难道是你杀了他?为什么?”

萧十一郎脸色苍白缓缓道:“你认为我会杀他?你认为我会说谎?”

沈璧君道:“你……我。……我不知道。”

萧十—朗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根本不认得我为何要信任我我只不过是个……”

突听一人嘶声叫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沈天菊忽然挣扎着坐起来眼睛里充满惊怖欲绝之色就仿佛忽然见到了个吃人的厉鬼一样。

雷满堂动容道:“你认得他?他是谁?”

沈天菊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萧十一郎道:“他就是凶手!他就是萧十一郎!”

原来这眼睛大大的青年就是萧十一郎就是杀人的凶手!

沈璧君仿佛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瞪着眼道:“你……你真的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萧十一郎!”

沈璧君连指尖都已冰冷颤声道:“你……你……你就是杀人的凶手?”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当然也杀过人可是我并没有……”

他话未说完沈天菊就叫了起来。嘶声道:“我身上这一刀就是被他砍的沈大夫人也死在他手上他身上这把刀就是杀人的凶器!”

沈璧君突然狂吼一声拔出了萧十一郎腰带上的刀一刀刺了过去1一刀刺向藏十一郎的胸膛。

萧十一郎也不知是不能闪避还是不愿闪避竟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跟着着刀锋刺入。

刀锋冰冷。

他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入他的皮肉。擦过他的肋骨这一刀就像是刺进了他的心!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似已全都麻木。

沈璧君也呆住了。

她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刀竞真的能刺伤萧十一郎。

她看过萧十一郎的武功她知道只要他手指一弹这柄刀就得脱手飞出她知道自己纵然不受伤也休想伤得了他一根毫!

但他为什么不招架?为什么不闪避?

萧十一郎还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她。

他目中并没有愤怒之意却充满了悲伤充满了痛苦。

沈璧君从未想到一个人竟会有如此悲痛的目光。

她一刀伤了“大盗”萧十一郎心里本该快慰才是但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竟也充满了痛苦。

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否杀错了人?

刀还留在萧十一郎胸膛上。

沈天菊狂笑着道:“好萧十一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快快再给他一刀我要看着他死在你的手上。”

沈璧君的手在抖。

沈天菊狂呼道:“他就是杀死太夫人的凶手你还等什么?”

沈璧君咬了唆牙拔出了刀。

鲜血箭一般射在她身上。

萧十一郎全身的肌肉似已全都抽搐但他还是动也不动。

他目光中不仅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绝望。

他难道情愿死在她手上?

沈璧君的手在抖泪已流下这第二刀竟是无论如何再也刺不出去雷满堂大喝一声道:“夫人不愿出手我来杀他也是一样!”

喝声中他已冲了过来雷公凿直打萧十一郎胸肋。

这一招之威果然有雷霆之势!

萧十一郎还是凝注着沈璧君根本连瞧都未瞧他一眼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掴了过去。

这一掌看不出有何奇妙之处但不知怎的雷满堂竟偏偏闪避不开他的雷公凿明明是先击出的但还未沾着对方衣袂自己脸上已着了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接着“砰”的一响。

雷满堂竟被打得飞了起来“砰”的撞破窗户飞出又过了半晌才听到“噗通”一声显见已落入湖水内。

龙一闪脸色青竟吓呆了。

沈天菊张开了嘴却再也喊不出来。

萧十一郎的厉害固然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谁也想不到他随随便便一巴掌就能将名满武林的“太湖雷神”打飞出去。

沈璧君的心更乱。

“他现在身受重伤。一掌之威犹令人招架都无法招架方才他好好的时候为什么不躲开我那一刀呢?”

“他若真是凶手为什么不杀了我?”

想到这里沈璧君全身都渗出了冷汗。

一直躺在床上晕迷不醒的沈天伦此刻忽然如鱼一般从床上溜了下来行动之轻捷哪里像受过一点伤的样子。

只见他目中凶光闪动恨恨地瞪着萧十一郎。

沈璧君一眼瞧见了他骇极大呼道:“小心”。

她已觉这件事不对了却还是迟了一步。

“小心”这两字刚刚出口沈天菊已自被中抽出了一把软剑身子凌空跃出一剑向萧十一郎头顶劈下。

龙一闪左手抄起了倚在角落里的长枪右手拔出了腰上的软刨枪中夹剑正是龙一闪独门传授的成名绝技。

他手甩两种兵器一长一短一刚一柔本来简直无法配合只见他左手枪尖一抖红缨闻动直到萧十一郎肋下右手软剑直舞护住了自己胸腹原来他两种兵刃一攻一守能立于不败之地一个人用的兵器往往和他的性格有关龙一闪人虽高大魁伟胆子却最小又最怕死。

他所以苦练轻功为的就是要跑得快些用的兵器招式也以保护自己为先左手长枪一丈四尺一枪刺出他的人还在一丈开外就先以右手将自己防护得风雨不透连一点险都不冒那边沈天竹滑到地上就势一滚扬手出了七八点寒星带着尖锐的风声直打萧十一郎的后背。

萧十一郎前胸血流如注沈璧君手里的刀尖距离他不到半尺左面有龙一闪的长枪右面有沈天菊的软剑后面又有沈天竹的暗器。

一霎眼间他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已被封死但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沈璧君。

沈璧君忽然反手一刀向沈天菊的刀上迎了过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替“大盗”萧十一郎挡这一剑。

但她身子毕竟太虚弱一刀挥出人已跌倒。

就在这刹那间萧十一郎绝望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线光亮——沈璧君的人刚跌在地上就听到“格喳”一声“噗”的一响三声凄厉的惨呼沈天竹、沈天菊、龙一闪三个都已非死即伤!

原来就在这刹那间萧十一郎右手突然闪电般伸出抓使了沈天菊的手腕“格喳”一声他手腕已被生生折断。

龙一闪长枪眼见已刺入萧十一郎肋下枪尖突然被抓住只觉—般不可抗拒的力量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冲出。

萧十一郎反手一带长枪已将龙一闪带到背后竞将龙一闪当作了活盾牌沈天竹出的七点寒星全都打在他背上。

沈天竹大骇之下无暇再变招只听“噗”的一声萧十一郎一拍手就已将龙一闪的长枪刺入他的下腹。

三声惨叫过后龙一闪和沈天竹都已没命了只有沈天菊左手捧着右腕倒在地上呻吟。

萧十一郎甚至连脚步都未移动过。

但他毕竟也是个人沈璧君那一刀虽无力虽末刺中他的要害但刀锋入肉已达半尺。

没有人的血肉之躯能挨这么一刀。

方才他凭着胸中一日冤气还能支持不倒此刻眼见对头都已倒下他哪里还能支持得住。

他似乎想伸手去找沈璧君但自己已先倒在桌上。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大笑道:“好功夫果然好功夫若能再接我一凿我也服了你!”

这竞似雷满堂的声音。

笑声中只听“呼”的一声雷满堂果然又从窗外飞了起来全身**的手里两只雷公凿没头投脑的向萧十一郎击下!

沈璧君惊呼一声将掌中的刀向萧十一郎抛了过去。

萧十一郎接过了刀用尽全身力气反手一刀刺出。

雷满堂竟似在情急拼命居然不避不闪“嗤”的一声那柄刀已刺入他的前胸直没至柄。

谁知他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惨呼都未出还是张牙舞爪地扑向萧十一郎。

这人难道杀不死的么?

萧十一郎大骇之下肩头一个大穴已被雷公凿扫过他只觉身子—麻人已自桌上滑到地下。

就算他是铁打的金刚也站不起来了。

只见雷满堂站在他面前竟然格格笑道:“你要我的命我也要你的命我去见阎王好歹也得要你陪着。”

他飘飘荡荡地站在那里。似乎连脚尖都不沾地全身湿透一柄刀插在他心口一张脸都已扭曲。

船舱中的灯已打翻了三盏只剩下角落里的一盏孤灯灯光闪烁照着他狰狞扭曲的脸。

这哪里是个人正像是个阴魂不散的厉鬼。

萧十一郎纵然还能沉得住气沈璧君都简直已快吓疯了。

雷满堂阴森森道:“萧十一郎你为何还不死我正在等着你……你快死啊!”

他的脸巴僵硬眼珠子如死鱼般地凸出嘴唇也未动语声也不知从哪里出的。

萧十一郎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着等我我死不了的。”

雷满堂忽然银铃般尖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而娇媚。

厉鬼般的雷满堂竟忽然出了这样的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

萧十一郎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又是你果然又是你!”

这句话未说完雷满堂忽然扑地倒下。

他身子一倒下沈璧君才现他身后还有个人。

银铃般的娇笑正是这人出来的。

只见她锦衣金冠一张又白又嫩的脸似乎能吹弹得破脸上带着说不出有多么动人的甜笑她不是小公子是谁?

见到了这个人沈璧君真比看到鬼还害怕。

原来雷满堂早已奄奄一息被小公子拎着飞了进来正像是个被人提着绳子操纵的傀儡。

只听小公子银铃般娇笑道:“不错又是我我阴魂不散缠定你了。”

她笑盈盈走过来轻轻摸了摸萧十一郎的脸娇笑着道:“我一天不见你就想得要命叫我不见你。那怎么行?叫我躲开你除非杀了我。……唉!杀了我也行我死了也缠定了你这个人。”

她声音又清脆又娇媚说起话来简直比唱的还好听。

沈璧君失声道:“你……难道你也是个女人?”

小公子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么?我若是男人又怎舍得对你邢么狠心?只有女人才会对女人狠得下心来这道理你都不明白?”

沈璧君怔住了。

小公子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这沈姑娘虽长得不错其实半点也不解风情有哪点能比得上我萧郎呀萧郎你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不喜欢我呢?”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

他一个字还未说出只觉胸肋间一阵剧痛满头冷汗涔涔而落第二个字竟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小公子道:“哎呀!原来你受了伤是谁刺伤了你?是谁这么狠心?”

沈璧君心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怒气忍不住大声道:“是我刺伤了他你杀了我吧!”

小公子眨着眼道:“是你不会吧?他对你这么好你却要杀他……我看你并不像没有良心的女人呀!”

沈璧君咬着牙道:“若是再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他的。”

小公子道:“为什么?”

沈璧君眼睛已红了颤声道:“我和他仇深似海我……”

小公子道:“他和你有仇?谁说的?”

沈璧君道:“‘鲁东四义’‘雷电双神’他们都是人证。”

小公子叹了口气道:“他救了你好几次命你却不信任他反而要去相信那些人的话。”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他自己也亲口告诉过我他就是萧十一郎。”

小公子叹道:“不错他就是萧十一郎但放火烧了你家屋予杀了你祖母的人却不是萧十一郎呀!”

沈璧君又怔住了颤声道:“不是他是谁?”

小公子笑了笑道:“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做得出那些事?”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小公子道“‘鲁东四义’、‘雷电双神’都是被我收买了故意来骗你的我以为他们一定骗不过你因为萧十一郎对你那么好你怎会相信他们这些混帐王八蛋的话谁知你看起来还不太笨其实却偏偏是个不知好歹的呆子!”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一针针刺入了沈璧君的心。

她本来虽已觉得这些事有些不对了却还是不肯承认自已杀错了人她实在没有这种勇气。

但现在这话亲口从小公子嘴里说出来那是绝不会假了她就算不敢承认也不能不承认。

原谅我又冤柱了他……原谅我又冤枉了他……我明明已誓要相信他的到头来为什么又冤枉他?

想到萧十一郎眼中方才流露出的那种痛苦与绝望之色想到他对她的种种恩情、种种好处。”

沈璧君只恨不得半空中忽然打下个霹雳将她打得粉碎。

小公子道:“你现在又想死了是不是?但你就算死了又怎能补偿他对你的好处?若不是他你早巳不知死过多少次了。”沈璧君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叹声道:“你既然要杀我现在为什么不动手?”

小公子道:“我本来的确是想杀你的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小公子道:“因为我还要你多看看他多想想你自己做的事……”

萧十一郎忽然道:“但我却不想着她了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我看着就生气你若真的喜欢我就赶快将她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他勉强说完了这几句话已疼得汗如雨下。

沈璧君听了更是心如刀割。

她当然很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是想叫小公子赶快放自己离开:“我虽然这么样对他他还是要想尽办法来救我我虽然害了他冤枉了他甚至几乎将他给杀死他却一点也不怨我。”

她实在想不到“大盗”萧十一郎竟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小公子当然也不会不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柔声道:“为了你我本来也想放她赶的只可惜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小公子道:“你知道她是我师父想要的人我就算不愿将她活生生地带回去至少也得将她的尸体带回去才能交差。”

萧十一郎道:“你难道还想回去?”

小公子道:“我本来也想跟你一齐逃走逃得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可是……”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实在不敢不回去你不知道我那师父有多厉害我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找到我的。”

萧十一郎勉强支持着道“你师父是谁?他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

小公子叹道:“他本事之大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萧十一郎笑道:“我的本事也不小呀!”

小公子道:“以你的武功也许能挡得住他三十招。但在他四十招之内一定可以要你的命!”

萧十一郎苦笑道:“你未免也将我看得太不中用了吧!”

小公子道:“普天之下没有哪—个能挡住他二十招的你若真能在二十招内不落败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萧十一郎道“我不信。”

小公子笑嘻嘻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诉你……我越不告诉你你就越想知道就只好每天缠着我打听你越缠得我紧我便越高兴。”

萧十一郎沉默了半晌闭上了眼睛道不说话了。

他每说一句话胸肋间的创口就疼得似将裂开但他却一直勉强忍耐着为的就是想打听出她师父的名字。这小公子机智百出毒如蛇蝎赵无极、“飞鹰王”、“鲁东四义”、“雷电双神”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对她却是唯命是从服服帖帖算得是萧十一郎平生所见过最厉害的人物了。

徒弟如此师父更可想而知。

萧十一郎表面虽很平静心里确是说不出有多么着急。

在他眼中世上本没有“难”字但现在他却实在施不出有任何法子能将沈璧君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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